趙環(huán)宇：“逍遙王”的兒子選擇了最不逍遙的成長之路

【發(fā)布時間】：2024-09-14 01:46:54

9月14日訊媒體人趙環(huán)宇長文談及中國留洋球員現(xiàn)狀，原文如下：

翻看自己過去的文章，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因為你當初寫下的斷語，有些會被時間證明它們的顛撲不破，而有些則會顯得荒誕不經(jīng)——盡管你落筆時是同樣的言之鑿鑿。

這種感受，來自我2019年1月的一篇舊文《官方+民間合力欲造球員留洋盛世，我們將批量收獲“王泉澤”？》。

在那篇文章里，王泉澤是我更看好的運動員，我將能在NCAA D1場均砍下10分3.8籃板的他，稱為“若干偶然因素同時作用”產(chǎn)生的“奇跡”。而同樣正在征戰(zhàn)NCAA D1的張鎮(zhèn)麟，則被我視作運氣沒有那么好的那一個。

5年零8個月以來兩個人的發(fā)展軌跡，顯然脫離了我的預期。

那篇文章，還有另外一個“對照組”——事實上，這也正是我創(chuàng)作的動因——北京首鋼的雛鷹計劃和中國籃協(xié)的菁英計劃。它們一個來自民間，一個來自官方，但都想要通過資助優(yōu)秀后備人才留美，達到“借雞生蛋”的目的。

小籃球遍地開花，CBA首次邁入“十億時代”，紅藍分隊治愈了球星饑渴癥，籃球世界杯即將第一次來到中國……就連留洋也開始以一種上下同欲的方式，擁有了自己的組織和計劃，那是球迷們期待已久的東西。

我沒有想到的是，雛鷹計劃沒多久就草草收場，而被我視作“未雨綢繆”之舉的菁英計劃，由于大環(huán)境的急轉(zhuǎn)直下，竟有了“晚清幼童留美計劃”救亡圖存的意味——而我當初是堅決把兩者區(qū)別開來的。

不過，“菁英計劃”的稱謂早已作古，2021年，它正式被中國籃協(xié)移交給首屆的出資方，更名為“蔡崇信籃球獎學金（下文簡稱“蔡獎”）”，開始獨立運營。

之后三年，傳承了菁英計劃精神內(nèi)核和歷史使命的蔡獎開足馬力，又向美國高中輸送了包括國青男籃主力郇斯楠、郇斯楓兄弟在內(nèi)的17名學員，使得留美的中國球員規(guī)?？涨啊?/p>

我必須承認，寫那篇文章時，我尚不知道世間萬物都易朽的道理，根本沒有將兩個計劃的終結(jié)納入思考。因此，當5年零8個月后已成熟許多的我看到蔡獎仍在以一己之力做著或許是最延遲滿足卻又最意義非凡的事時，我內(nèi)心充滿了不可思議。

5年零8個月的時間，足以顛倒乾坤，卻沒有動搖蔡獎分毫。中國籃球，缺的就是以五年為單位去謀篇布局的人。

我的朋友涂輝經(jīng)營著一家名叫“獵鷹”的青少年籃球俱樂部，平時他也會幫助一些有志于到美國留學的學員擇校，在長期實踐中他有一個很深的感觸：NCAA潛意識里更相信西方文化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孩子，除非中國球員成體系、大批量地進入美國，才有可能扭轉(zhuǎn)這一現(xiàn)狀。

孫祥翔與隊友

這并非歧視，而是挑選一名中國球員的成本和風險太高了。好比挑選外援，波多黎各聯(lián)賽的球員未必不好，但沒有哪個球隊會選擇一名只打過波多黎各聯(lián)賽的球員。

蔡獎的意義在于，它不僅僅是自強之策，更是一張遞給美國籃球的名片，上面寫滿了中國球員的能力：他們謙虛好學，他們可以融入異質(zhì)的文化，他們可以兼顧學業(yè)與籃球，他們可以在空閑時間高效、嚴格地自我管理。

“我們要是在美國打一場好球，就會有一些媒體的曝光，他們也會說‘這個中國球員怎樣怎樣’?！?019級學員孫祥翔說。

而當2019級學員張益炅在CBA選秀首輪第7順位被天津隊選中時，他的高中母校和幾位已經(jīng)在NCAA D1效力的隊友都轉(zhuǎn)發(fā)了這一喜訊。

如果非要說蔡獎的學員背負著某種歷史使命的話，這大概就是他們的歷史使命——以自己作錘，為后來者摧毀那道看不見的圍欄。這需要一茬又一茬的人前赴后繼，需要一些愚公移山的精神。

至于他們個人，若想成為更好的自己，則要充分做好困難的準備——盡管他們的處境，相比當年連續(xù)三次美簽被拒、費盡周折才打進NCAA的尚平，已經(jīng)好了太多太多。

留美充滿了不確定性，但這同時也意味著無限可能，這種特質(zhì)，吸引了一部分年輕人，2022級學員、籃球名宿鞏曉彬次子鞏俊彤就是其中之一。

“疫情期間，學校不讓比賽，更別說訓練，我們看到蔡獎訓練營，想著只要能摸上球，讓他開開眼界也挺好，當時對留學完全沒有概念?！膘柨⊥膵寢屚鯐苑急硎?，家里人都沒想到鞏俊彤能被選中，“我們都覺得有點早，他自己執(zhí)意要去，想去闖蕩一下?！?/p>

那一年，鞏俊彤14歲。

留美是夢幻的。有時你甚至會發(fā)現(xiàn)，你對手的爸爸是勒布朗-詹姆斯。

高一賽季，蒙哥馬利主教高中和布朗尼效力的塞拉峽谷高中狹路相逢。鞏俊彤努力專注于球場，可還是會忍不住向前來助陣的詹姆斯瞟上幾眼。那場比賽，雙方拼得很兇，蒙哥馬利在主場上演準絕殺，讓詹姆斯掃興而歸。

如果你看過那場比賽的錄像，你一定也會想要擁有這樣的青春：層層疊疊的觀眾發(fā)出的歡呼聲足以翻天，而你命中關(guān)鍵球的隊友正指著GOAT本人怒吼挑釁。

留學又是現(xiàn)實的。一個很明顯的變化是，鞏俊彤從國內(nèi)時的絕對核心，變成了蒙哥馬利的邊緣人。在有限的上場時間里，他主要在做臟活累活。

為了融入新的集體，他會給隊友準備中國特色的掛件作為禮物，為了表達與球隊同進同退的決心，他即便崴腳，也要拄著拐杖到訓練場“報到”。隊友們則投桃報李，會起哄似地大喊著“BIG E”為他送上生日驚喜。這說明，他們接納了他。

關(guān)于“被接納”，還有另外一個故事。

有一次，鞏俊彤在校外訓練時偶遇NBA球員塞爾吉-伊巴卡，同行的朋友指著他問伊巴卡的訓練師：“能不能帶他練一練？”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冰冰地說：“我從來不帶這么小的?！焙髞?，他有幸和伊巴卡分到一隊，還給后者傳出了幾個漂亮的助攻，再問那個訓練師時，他口風一變，表示“可以教他”。

這一切發(fā)生之時，鞏曉彬、王曉芳夫婦就在旁邊。在中國，無論鞏俊彤想向誰討教，都不過鞏曉彬金口一開，但在國外不行。

說起來挺有意思，鞏曉彬年輕時號稱“逍遙王”，而他的兒子卻選擇了最不逍遙的一條路。

為了籃球，鞏俊彤放棄了所有的周末，也放棄了學校給國際生組織的各種課外活動，“他的腦子里全是籃球?！苯虒е魅稳绱嗽u價。

學校的訓練結(jié)束以后，他還會到很遠的地方進行一對一特訓，有時候要練到夜里11點，“他都把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條，有時候想想覺得很可憐，才十幾歲的孩子?！蓖鯐苑颊f。

想在美國高中出人頭地，不可能只依靠學校的訓練。

那里每天的訓練時長因?qū)W校而異，2-3小時不等，但無一都會受到嚴格限制，因此與國內(nèi)那種堆積時間的訓練迥異。“學校訓練內(nèi)容以跑戰(zhàn)術(shù)、打?qū)篂橹?，如果想練個人技術(shù)，就得私下努力，好多美國球員暑假回來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睂O祥翔說。

鞏俊彤知道，在美國，玩命尚且不一定有機會，更何況不玩命。

跟自己死磕換來的是進步。他身高長到了2米03，體重卻掉了足足20斤，他變得更加靈活，再加上他那跟父親一脈相承的全面身手，他開始逐漸得到重用。

高二賽季開始之前，教練告訴他：“這段時間表現(xiàn)很棒，你可以拿球進攻了?！甭犝f了此事的王曉芳瞬間淚目。

低位單打命中絕平球

鞏俊彤終于從“垃圾時間”專業(yè)戶熬成了輪換，場均上場時間來到了20分鐘以上，教練甚至愿意把他留到?jīng)Q勝的回合，由他出手關(guān)鍵球——盡管因為傷病，高二賽季他出戰(zhàn)的場次不多。

這就是一個留美的年輕人最真實的成長歷程，若是你并不具備絕對的天賦，這樣的經(jīng)歷就更加是你的必經(jīng)之路。

“最早去時，14歲，自己一個人，誰都不認識，英文也不太會說，現(xiàn)在想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度過的?！睆堃骊粱貞浾f，“第一次訓練，教練說球不能落地，我‘邦’往地上一運，主教練就懵了。助理教練就把我叫到一邊，讓我看他們做，這種挫敗感經(jīng)歷得太多了?！?/p>

在五星高中生云集的晨曦基督學校，他直到高三才打上球，高四才穩(wěn)定輪換10分鐘。“如果再讓我選一遍，我絕對不會選擇Sunrise，我會找一個弱隊，教練能用你的隊。我在那里極其缺乏比賽機會，導致自信心也不如在國內(nèi)的時候?！睆堃骊吝屏诉粕?。

他還說，如果重來一次，他一定會把空閑的時間用來加練，“時間非常的寶貴，我當時沒有意識到這一點?！?/p>

孫祥翔同樣舉步維艱，“第1年在四隊，第3年在一隊但基本沒有上場時間，第4年因為傷病又退到2隊?！币苍?jīng)有D1的教練聯(lián)系到他，但當賽季開始以后發(fā)現(xiàn)他上場時間不多，便都自覺地消失不再有下文。

高中畢業(yè)，他沒能進入D1，選擇再讀一年預科，繼續(xù)沖擊，直到他認清自己并非D1級別的球員?！斑@是很現(xiàn)實的。你有能力可以去，沒有能力，去了也是坐板凳，所以我回來選秀了?！睂O祥翔說，“接受現(xiàn)實，根據(jù)現(xiàn)實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才是最重要的?！?/p>

留美，是一個被玫瑰色籠罩的命題，然而只有被時間長河沖刷著的個體，才知道其中的波瀾起伏。